白日妄想

　　【第十章】

　　加百列的雙手在桌下緊緊交握，連指關節都泛著白。

　　「目前已知地獄原四位惡魔君主已歸於其麾下，可以看作他正式掌握整個地獄的勢力，並且在三日前闖入天界，勸誘了多達三分之一的天使與他一同叛離，並揚言當他再次踏入天界，便是天界滅亡的時刻。」

　　米迦勒簡單敘述了幾人目前面臨的難題。

　　然後在短暫猶豫後，補充了與同伴相關的細節：「加百列於前總領天使長欲加害天父大人當晚，曾與他發生戰鬥，後在烏列的支援下勉強阻止－－」

　　「但加百列的傷勢傷及了聖靈位置。」拉斐爾替他完成說明。

　　加百列的手鬆開。

　　是啊，自己只是一名大天使，無論如何是不可能以一己之力阻止僅次於神之下的總領天使長的。

　　那是她身上最重、也是唯一的傷口。

　　「－－那算什麼啊！」咬牙切齒的聲音拉回加百列的注意力。

　　年幼的臉上已經沒有剛才的撒嬌，連聲音都沉下而冰冷，夾雜無法阻擋的怒氣：「不曾公正的對待天使？他明明是最受天父大人喜愛的、明明是眾天使仰慕的晨曦之星、明明－－」

　　「烏列。」拉貴爾比米迦勒更快一步阻止了他的抱怨，無論心中有多少怨言，此刻他們都該作為冷靜的客觀來決定下一步：「現在重要的是該如何應對，既然前總領天長已經把立場挑明了，天界必須自己作出內部的改變。」

　　「啊－－我插話一下。」從進來就蹺著椅子，雙手高舉托在腦後的雷米爾開口：「人間的狀況也得解決吧？」

　　米迦勒點點頭：「人間近日頻繁發生惡魔隨機傷害人類和天使的事件－－比過往更加頻繁，無論是否出自前總領天使長的指示，天界都不能坐視不管。」

　　「等一下！」烏列不滿：「雖然每重天我們都盡量用最低限度的調動維持運作了，但在完全穩定之前要是輕率派小隊前往人間，不管配合出問題或是被臥底的機率都太高了，我反對在這個當下以處理人間的問題為重。」

　　「我同意烏列的看法。」拉貴爾輕嘆：「天界有許多需要重新進行整理的部分，在這之前先維持觀望人間的作法比較妥當，再加上這段時間我們也不知道地獄會不會對天界有更大的企圖。」

　　聞言，雷米爾立刻舉起一隻手，從原先的立場倒戈：「我贊成拉貴爾。」

　　－－反正他已經對會議做出一點點的貢獻，至少這樣回去不用再被拉貴爾訓話一頓。

　　「不能放著人間不管。」拉斐爾憂心的成為反對三位同伴的聲音：「不只是天使，我們也應該盡量降低人類所受的傷害，更何況，惡魔的介入是外力，如果天使沒有制衡，會引起過度的災難。」

　　米迦勒揉揉眉心。

　　彼此的看法都有其意義在，差別於出發點是天界的作風、或是天使的作風。

　　他將目光投向剩下未發表看法的天使：「加百列？」

　　雖然身為大天使的首座，在同伴們意見產生紛歧當下，名義上僅次於自己的她總是能比自己更好的抓住其中的平衡。

　　加百列眨眨眼，似分了神沒有聽見前面的對話，在米迦勒要重複一遍之前，她輕輕開口：「嗯，天界維持現在的調整腳步是最適合的。」

　　眼見只剩自己站在替人類擔憂的一側，拉斐爾張了張口。

　　「但，人間也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加百列先繼續說了下去：「現在最重要的，烏列和拉貴爾－－天使審判長與天使監督者，必須先確認天界所餘下的人手，在這之後才能對每重天的狀況和人間的分隊進行妥善分配。」

　　「至於天界保留的戰力，我並不認為……前總領天使長已經完全統合好所有勢力。」

　　加百列在那已經無法被提及的名字前茫然：「……況且，天界與地獄千年來都是敵人的立場，即使那些離開的天使和惡魔如今共同選擇服從同一對象，要能夠成為一個『軍隊』，絕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咚』！

　　雷米爾將椅腳放回原位，發出不小的聲響，引來其他人的注意：「妳要我或米迦勒去解決人間的問題？」

　　照她這樣的說法，讓負責留守天界的戰力、而且是戰力凌駕一般天使或惡魔之上的他們，迅速平息人間的紛爭。

　　加百列搖搖頭：「沒有統合是一件事，他確實掌握了四位君主，倘若他讓君主們各自下令，也不能排除有意圖趁機打擊天界的作法。」

　　一個不陌生的容貌同時浮現在在場所有人腦海中。

　　「米迦勒作為大天使之長，這時更應該駐守在天界坐鎮，雷米爾你對其他天使的狀況也不算熟悉吧？我是指、如果現在要你立刻記下已經叛離的天使容貌是什麼樣子。」加百列笑了笑。

　　雷米爾尷尬的搔搔臉頰。

　　米迦勒卻已經意識到加百列在打算什麼，眉頭緊緊皺起：「加百列－－」

　　「由我下人間是最好的選擇。」加百列搶先表達立場。

　　「加百列，妳的傷勢是好了很多，但還是不能勉強！」拉斐爾不出所料的也反對了：「人間就由我－－」

　　但他的提議在溫柔的笑容下被駁回了：「拉斐爾，你的療癒能力在這樣的場面下是絕對不可或缺的，你是最不能冒險到人間的人選。」

　　「加百列。」米迦勒加重語氣：「妳也不－－」

　　「妳還想和他談嗎？」烏列突兀的問題打斷了爭論，也成功將所有的目光集中到加百列身上：「和那個叛徒－－他已經是敵人了！無論－－」

　　加百列深呼吸，截去那刺痛她胸口的言語：「這是你那個時候出手的原因嗎？在天父大人那……」

　　如果當時她有更多、更多一點點的時間，如果當時那支箭沒有讓他將她推開－－

　　回應她的是幾近哭泣的喊聲：「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他繼續傷害妳嗎！」

　　加百列一愣。

　　「那是聖靈的傷！那是在天父大人面前也已經堅決的背叛！難道－－難道我不阻止，就讓他這樣奪走妳的性命嗎！」

　　矮小的身子隨著哽咽慢慢蜷縮在椅子上，烏列抱著雙膝，拒絕讓任何人看見他圈在手臂中掉淚的模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加百列推椅，繞過了桌子邁向那小身影。

　　現在只有她有那個資格發言。

　　正如她是那晚唯一目擊路西法將劍指向神的瞬間的天使，烏列則是目睹了幾乎要失去她的剎那。

　　當她伸手希望抓住路西法消失的身影的同時，明明不怎麼擅長治癒，卻仍拚盡全力讓她撐到拉斐爾趕來的烏列。

　　她所能對烏列說出口的，絕對不會是苛責。

　　加百列溫柔的擁抱了那輕輕顫抖著的身子：「沒事的，這次只是平常的任務而已，就和往常一樣。」

　　就和往常一樣？

　　烏列此時最無法諒解的正是將一切視為『和往常一樣』的自己，事情發生那天早上的熾天使會議，明明沒有任何的異狀，加百列還是和路西法吵著架、其他熾天使還是笑笑看著、那也不是加百列第一次在會議後被留下。

　　路西法和被留下的加百列說了些什麼？

　　如果自己當時沒有找藉口開溜，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自己不在的那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差錯？

　　顫抖逐漸平靜，烏列鬆開手抹了下臉頰，撇開視線：「我沒事了。」

　　「－－現在我們是所有天使的司令官，即使前總領天使長位居於眾天使之上，一直以來各自守護著每重天、向著其他天使們下達指令的都是我們。」

　　加百列從他身邊輕輕離開，聲音清晰而堅定的迴盪在會議室：「如果這個時候因為感情和衝動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要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其他天使的不安？」

　　其他天使只能繼續沉默。

　　即使他們的理智都知道這是最適合的判斷，卻在感性下不想讓任何一點意外的可能性產生。

　　所有異議最終還是因那溫柔的笑容化為了烏有：「三天前的那個日子沒有出現在其他天使面前過的我－－包含那些離開天界的天使－－是最適合執行這樣的任務的，不是嗎？」

　　烏列和拉貴爾作為最忙碌的兩人率先告退，而拉斐爾和雷米爾同為各自的同行人，也在米迦勒默許不對結論做更動後跟著離開會議。

　　「米迦勒，可以耽誤一下嗎？」加百列對最後要起身的人開口：「關於人間的事－－我稍微有些想和你商量的。」

　　紅髮的大天使長愣了愣，沒有多少遲疑的坐回座位：「嗯。」

　　按照慣例，如果是任務上有困擾，加百列大可直接在會議中提出，況且時至今日，米迦勒還未遇過她主動表達辦不到或需要他們的協助。

　　「惡魔隨機傷害人類和天使的事件－－你是這麼說的吧。」加百列露出有些複雜的笑容：「人類方面，並不是隨機的。」

　　米迦勒訝異。

　　從他那總匯的報告中，他並沒有發現那些事件有多少的關聯性，而且不說他，雖然烏列和拉貴爾大半心力都在天界上，但這不代表他們沒有過目過相關的文件。

　　三名大天使都沒有發現的關聯，怎麼想都不對勁。

　　加百列似乎可以讀懂他臉上的困惑，輕輕搖頭作出解釋：「對不起，詳細我沒有辦法明說，那是與那些遇害人類的靈魂相關的因果。」

　　－－一重天是靈魂進入樂園的門扉，而身為一重天管理者的加百列，是天界唯一可以『知曉』靈魂的引渡者。

　　那是神明訂不可洩漏的、只屬於靈魂引導者的事實，包含他們的過去、是否擁有這個資格踏入天界、以及他們離開天界後的下落。

　　米迦勒頷首，依照規定沒有繼續追問理由：「所以妳能夠知道……能夠預料到那些惡魔接下來下手的對象？」

　　他的問題得到肯定的答案：「並不是那麼確切，但是一定程度上，我有把握。」

　　米迦勒稍稍鬆了口氣－－這算是他們連日的動盪與劣勢後，終於第一次處於能夠搶得先機的反擊點了。

　　「雖然這麼說，但我需要時間，是『不受干擾』的時間。」加百列堅定提出的要求拉回了米迦勒的注意。

　　她並不意外看見他皺眉：「意思是在妳說可以之前，我們不能介入？」

　　他多不希望此刻見到她點頭。

　　如果只是一般人間的任務，確實輪不到他們去擔心加百列，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可同日而語，更何況她還有不能忽視的弱勢。

　　米迦勒忍住了直接駁回的衝動：「連定期讓拉斐爾下去替妳確認傷勢都不行嗎？」

　　拉斐爾已經明確的告訴他們其他人了，三天的時間是加百列能夠回到會議、能夠在天界自由活動的底線，可是下人間？和惡魔發生戰鬥？

　　看來加百列正是知道她這樣的『商量』，肯定只會引起其他同伴另一波的反彈，所以才刻意選擇只和他說－－即使事後知道了，作為他們之首的自己都已經給予首肯，等同於在開頭就抹煞了他們所有異議。

　　「嗯，這點不用擔心，拉斐爾已經替我回復了我無法處理的。」加百列的手按在胸口，笑容中除了安撫、多了分游刃有餘：「你別忘了我是司掌什麼元素的天使。」

　　火、水、風、土是構成生命最主要的元素，每位天使也有其擅長的偏向，但對於身為大天使的他們又有更深刻的意義。

　　他們中的四名各自被神賦予了司掌這四種元素的權能。

　　米迦勒是正義的神聖、是驅趕黑暗熊熊燃燒的火。

　　拉斐爾是無處不在、不受拘束輕撫萬物的風。

　　烏列是堅忍不拔、穩重而堅毅的土。

　　－－而加百列。

　　「水是孕育了生命的開端，是最能夠治癒傷口的元素。」空氣中的水氣在她身邊凝結，水流中摻著溫柔卻不脆弱的力量：「也許不比拉斐爾，但我所能做到的療癒也無須你們擔心。」

　　米迦勒沉默的注視著她良久：「好。」

　　他忽略了心底那還是叫囂著不合理的不安，允許了她的堅持。

　　因為薩迦利亞並沒有攔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