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重天耶哈其姆主要是創造天使的聚集地,主導著自然而生的他們性格多半比較隨性溫和,比起與其他天使的交際也更偏好安靜的做自己的事。

  所以烏列此刻可以不用顧及自己身為審判長的形象,洩憤般把剛好出現在腳邊那顆石頭踢遠:「又不是只有他擔心姐姐而已!」

  他們--他,和大天使長,被薩迦利亞趕出來了,在連一面都沒有見到加百列的狀態下。

  「烏列。」

  每一步都是如此的紀律嚴謹,走在烏列身後的人高出他許多、也比他強健許多,紅色短髮不受控制的翹起,但與其說是亂糟糟的、不如用如熊熊燃燒的烈焰張狂去形容,湖水般沉靜的碧色眸中倒影著正不滿嘟嘴回望他的身影。

  「難道你就真的只是因為會議缺席的事才來找她的嗎?」烏列哼了一聲,咕噥:「再怎麼樣那可是前總領--」

  「我知道。」

  孩子氣的抱怨被打斷,回應他的語氣沒有因為他無意的諷刺而起波瀾:「正因為如此,拉斐爾也告訴你了吧,加百列的傷勢。」

  烏列沉默。

  --加百列的傷勢。

  其實他們會那麼著急的想見到加百列,都是出於擔心,烏列知道自己的激將法沒有被反駁,不代表自己所說的就能夠扭曲事實。

  就像人類有受到攻擊就會致命的器官--心臟、腦部--天使的外表雖然可以說是能量的聚集體,但還是有負責凝聚能量的中心點,上級天使能夠讓凝聚點分散,不至於因為一次的傷害而使形體消散,但任一個凝聚點受到創傷都不是能夠輕易回復的。

  烏列、加百列、與大多數的上級天使相同,擁有三個凝聚點--聖靈的位置--而路西法破壞了她其中一個聖靈。

  大天使重傷,幾乎是天界從古至今未曾有過的事態,能夠成為天使軍團的指揮者,他們不只是具備一般天使無可比擬的力量,更是透過嚴格的選拔才能夠站上如今的地位。

  能夠與他們旗鼓相當的對手不多,更遑論在一次的交鋒中就掌握並給予他們的聖靈傷害。

  然而。

  加百列這次的對手是一神之下的總領天使長。

  「--我知道你擔心她,我們都是。」他是七名大天使中領頭的,這種時候更需要他帶領著其餘六名大天使--大天使之長,米迦勒--稍微緩和了嚴肅的神色,溫和下語氣:「但現在就從我們能做的做起吧。」

  如果連他們都慌了手腳,天界的動盪與其他天使的不安只會更加無法控制而已。

  儘管烏列有其他更加在意的原因--他收起賭氣的模樣,那只屬於『審判長』的冷酷與嚴肅--沒有必要在此刻增添其他大天使的麻煩:「……嗯,我知道,米迦勒。」

  即使七大天使的會議缺少了兩個成員,他們還是得肩負起『總領天使』這個地位出現空缺的責任。

 

  當熟悉的場景再次出現在眼前,加百列已經平靜了許多。

  她的視線高度依舊比習慣的還要矮上一截--這是過去--這是夢境,無論她如何掙扎,發生過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所以她只是任由身體帶領自己,重複著記憶中的分秒。

  中央殿堂,神之所,千年前的樣貌與加百列千年後再次注目的幾乎分毫未差,時間沒有在天界的無機物上留下傷痕,對於不存在感情的物品,日升月落不存在任何意義。

  可是加百列卻在過去的擔心、焦躁之中,產生一絲現在的她才會有的悲傷與落寞。

  她知道自己會見到誰。

  神座之間,那同樣千年未變的光芒照耀著,但祂身邊的那個身影不同。

  黑髮的天使還是少年的模樣,微挑的眼角在千年後是種優雅的游刃有餘,此時卻只透露著年齡之下的某種輕狂不羈。

  目光比起往後的沉穩,多了讓加百列懷念的困擾和不安。

  第一次見到他時,加百列沒有多餘的心思留意這些,但再次重現的瞬間,她發現路西法比她想像得更脆弱。

  那是他從未在任何存在面前表現出來的一面。

  不過即使如此,年少的路西法依舊已經比她千年來所見的存在都成熟許多,特別是面對連自身的力量都還無法好好掌控的自己,從神那接下要她升格為大天使的建議,還能不表現出嗤之以鼻是不簡單的氣度。

  「真理天使加百列?」

  少年天使用著未顯得低沉、而是透澈清朗的聲音唸出她的名字。

  路西法眼中的小天使撇了一下唇角,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低應了『是』。

  其實她想感謝他。

  很多很多事上。

  少年天使因為她的態度嘆了口氣--那是她自找的,可是當時的她不懂得掩飾、也不願意正視是自己不分的推開除了薩迦利亞之外的對象--而路西法並沒有動怒:「能讓我們單獨說說話嗎?天父。」

  他對話的對象,是他身邊的神。

  能夠如此直接和神提出要求,恐怕也沒幾個天使了。

  可是神卻只是對路西法的詢問含笑,微微點頭。

  空間中的光芒黯淡了下來,神依他所願的將空間留給他們。

  憤怒與恐懼佔據加百列的每根神經:「你想--」

  「我並不知道天父如此推薦妳成為大天使的原因是什麼,」路西法平靜地打斷她的話,一如往後每一次,他都能夠不受到她情緒的牽引,理性的讓他們的談話維持在線上:「可是我認為天父有祂如此確信的理由。」

  --是這樣。

  加百列想要摀上耳、閉上眼,她祈求著自己可以不用再發出聲音,卻無法壓抑曾經的自己:「我才不需要!」

  因為未曾有過薩迦利亞以外的對象肯定她,所有的目光只是緊盯她的失敗和被眷顧的『僥倖』,盤旋於耳的只有冷嘲熱諷和訕笑。

  如果不是因為神、如果不是因為薩迦利亞。

  似乎對她過於激烈的排斥感到不解--路西法同樣未曾被除了自己之外的天使如此對待吧--他走下高台,下意識伸手要替小天使擦去奪眶而出的恐懼,但善意卻被當成了另一次的來者不善。

  那是她經歷過無數次的,想推開她、想絆倒她、想讓她再也無力展翅的威脅:「不要碰我!」

  衝突發生得太快。

  加百列的力量失控的衝撞,霧氣瀰漫的同時,銳利的冰晶已經以她為中心四散,企圖劃傷不足以抵擋它堅硬的柔軟。

  那只是路西法習慣性的防衛反應而已。

  加百列想,也許她能夠慶幸的是當時自己沒有傷害到他--在她的力量傷害到他之前,她已經被更強的力量壓制住,彷彿一腳踩空跌進了流沙,周圍的空氣沉重而黏著,連舉手這般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她無助地在這種重力下嗚咽。

  「對不--」路西法急忙收回力量,那是無數世紀後仍計算得出的道歉次數。

  「反正你們這些天使都一樣!」加百列只是惡聲惡氣的丟下哭訴,也不顧路西法還未准許她離開,轉頭就逃出了這已經恢復明亮的空間。

 

  一陣頭暈目眩。

  她在逃跑。

  但從肩上傳來的疼痛,已經說明了她無法繼續維持太長時間的飛行,加百列還未理清這又是哪段記憶,無法抗拒的重力將她往下一扯:「呀啊!」

  她知道了。

  在跌進樹叢,被樹枝劃傷裸露的肌膚後,加百列有些無奈。

  以前的她太多恐懼,時刻因為未知的風吹草動而擔驚受怕,無法去留意太多周圍的事物--但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這天是個好天氣,雖然在天界多數的日子都如此,可是透過枝葉看出去的天是湛藍的、沒有一絲白雲,宛如一片寧靜的海洋。

  陽光很溫暖,即使無法撫平她急促的呼吸,但還是緩和了先前爬在背脊上的寒意。

  「小辣椒?」這個聲音已經是她往後的日常,然而這個時間她只是第二次聽見。

  加百列沉下臉,沒有借助他伸來的手,有些狼狽地從草叢爬起來,拍去純白的長袍上沾到的泥土和樹葉:「辣椒?」

  「妳沒吃過?」

  少年天使反問的方向顯而易見的不太對。

  「我吃過,那是痛覺--不對,」加百列抗議:「我要說的是你明明知道名字,為什麼要亂喊!」

  --原來那個時候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一點點的賭氣已經成為安心感,趨緩漩渦般蠶食著她的慌亂。

  路西法微微彎起嘴角,惡作劇般的刻意不做回答,轉移了話題:「妳怎麼在這?」

  「這是哪?」加百列蹙起眉頭。

  --當時她只顧拉開和追著自己的天使的距離,越遠越好,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她闖入了當時她還未足夠資格踏足的地方。

  「七重天,亞拉伯特。」路西法有些好笑的回答。

  他會出現的地點,也不是那麼難以猜測的啊。

  只是加百列不只是心煩意亂,連同剛才和來找她麻煩的天使動手後的力量都亂七八糟的,她揉揉臉頰,有些心不在焉:「啊……是嗎。」

  「--如果沒有天父的命令,『擅闖』七重天的天使,會被迫跌落。」路西法盯著她,企圖找出是什麼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不……」加百列咬住下唇,錯的是她,至少在第一次與路西法見面後,她不是完全沒思考過自己的態度:「……沒什麼,抱歉,是我擅闖了。」

  只是這是神的領域,無論如何是免不了被神、被路西法一頓訓話。

  可是就如記憶中那樣,少年天使只是偏頭思忖半晌,然後溫柔笑了:「好吧,我會告訴天父是我找妳過來的。」

  加百列驚訝的看著他,映在他眼中的倒影就是個為新奇事物訝異的孩子的模樣。

  「那麼上次的事就扯平了?」他再次向她伸手。

  --他在意他明明只是為了防禦、卻不小心惹哭她的意外。

  那明明不是他的錯。

  加百列猶豫著,然後伸出與他相比嬌小了許多的手,輕輕握住溫暖寬闊的掌心。

 

  路西法睜開眼,強迫自己不要再把頭撇向窗戶。

  地獄不會有晴雨、不會有日月光芒,他厭倦每一次都更加深沉的混沌。

  他鬆開緊握在身側的手,從床上坐起身--有些過於用力,掌心都留下了指甲深陷的印記。

  路西法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麼,他也不想要去了解。

  「不需要。」

  他呢喃。

  那些別人創造而他留不住的,他不會再用任何方法嘗試去挽留--奪取就夠了、自己開創就夠了。

  在敲門聲響起前,他已經感知到那過於侵略性的力量波動。

  「在嗎?」

  慢條斯理的詢問聲混在厚重木門敲擊的沉重『叩叩』中。

  「完成了?」他抬手將滑落眼前的黑色髮絲梳回腦後,沒有要開口允許門外的人進入,他不會讓任何存在目睹他此刻混濁的遲疑。

  「哼嗯。」

  門外的人絲毫沒有介意,仍是發自內心傲然一切的簡單回應。

  路西法勾起笑容:「很好。」

  他的意識終於徹底從朦朧的夢境中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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