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其他的天使如何,都與他無關。
天界的決定如何、路西法帶來的影響有多大,那也對他沒有太多意義。
阿修利爾知道,從最初認識薩迦利亞至今,能夠讓他產生多餘的情緒的,就只有與加百列相關之事。
薩迦利亞單獨把她抱回房中安置,惡魔們與墮天使的離開、大天使後續對天使們下達的指示,他一概沒有理會。
阿修利爾只是站在客廳等他,而並不意外看見從樓上下來的人臉上,沒有半分平時熟悉的情緒:「薩迦……」
「……明明都探查過了。」
總是輕快的語調,此刻隨著無聲的腳步,被壓得低沉而冷冽:「明明都……該死的!」
伴著空氣中刺痛了每根神經的憤怒,走到大片落地窗前的高大身影猛然伸手重擊,理應堅固的透明屏障發出『框啷』巨響,然後清脆的碎成片片。
「薩迦。」阿修利爾微微蹙著眉頭:「她……加她,知道是誰吧?」
佇立的身影沒有回應。
阿修利爾看著薩迦利亞抬手,玻璃窗頓時完好如初,一絲裂紋都沒留下。
他問了多餘的問題。
肯定是因為事情恰如薩迦利亞預料,或者該說『知曉』的那般,此刻他才會如此的失控--阿修利爾無聲的吐了口氣:「薩迦,現在最優先的還是要先處理加的傷勢。」
「我知道。」
這回,薩迦利亞回應得沒有遲疑,他望著窗外,卻又似透過那面窗看著正一臉擔憂的阿修利爾:「他在過來的路上了。」
身後的天使怔了一下,無意的撇開倒影中的目光交會:「……是嗎。」
所有由神創造出來的原生天使,從誕生的那刻起就擁有一位被指派來教導自己的指導天使,等到他們獨當一面之後,便會成為下一任負責照顧後生的原生天使的角色。
一直到神停止增加更多的原生天使,一對一的上下關係才不再繼續。
但是凡事都有意外,例如最初的天使、例如加百列。
小小的身影坐在天界的邊緣,一手捂在自己臉頰旁邊,微光閃爍,花了點時間才讓傷口消失,沾在掌心的紅卻殘留著。
在大多數的天使眼中,天界的色彩是平淡的--平淡的無趣,更多的天使從外表到穿著都是配合著那單調,正在站樂園之門內看著那背影的天使也是。
如嫩芽淺綠的髮絲、似新枝般淡褐色的雙眸,從言語到舉手投足間的微笑都帶著令人舒適的溫文:「就是她嗎?」
帶領他的守衛天使點點頭,匆忙的鞠躬就離開了現場。
過夠跨過樂園之門進入天界的靈魂,是神所挑選、能夠受到神祗恩惠的存在,但要從樂園之門內踏出,同樣需要神的允許。
即使是天使,擅自離開了光所照耀之處時,即是他們選擇墮於黑暗時。
加百列正看著自己的掌心發愣,乾淨的手帕卻突然從身後被遞到眼前,耳邊同時傳來詢問:「真理天使加百列?」
小天使明顯被嚇了一大跳。
彷彿被灼熱的火焰燙傷--即使身後的天使根本沒有碰觸到她--嬌小的身子在站起來的同時向後一躍,慌亂中完全忘了後面便是天界之外。
因為小天使的反應而有些錯愕,臉上的笑容卻僅有那麼一瞬的凝固,少年天使伸手的同時順勢攤開了掌心的手帕,在她跌落之前拉住她的手,隔著一層輕薄的柔軟布料,沒有用上多少力道的讓她踏回邊界內。
接著將替她抹去血跡的手帕從容收回口袋:「是薩迦讓我來找妳的。」
加百列的雙手緊握在胸前,這次小心翼翼的向安全的一邊移動了腳步。
眼前略顯清瘦的天使對她的舉動沒有任何反應,依舊保持淡淡的笑容和恰到好處的距離。
加百列張口欲言,想一口氣吐出剛才差點失重的恐懼、想向他的相助道謝、想質問他有什麼能夠證明這是薩迦利亞的意思、想對自己的失態道歉。
但她最後只是重新抿唇,什麼都沒說。
「--薩迦讓我來找妳,這是我在這的原因。」天使耐心的等著,直到確認她不打算開口,才微微彎下身,平視著她:「我的名字叫做阿修利爾,是創造天使之一,同時,也是妳的代理指導天使,這是薩迦找我的原因。」
「代理……」
小天使的臉上在剎那閃過喜悅,然後是遏止不住的憤怒:「--我不需要!事到如今才安排代理指導天使根本沒有意義!」
--最終,往往只有由神親自創造出來的原生天使,能夠站在最接近祂的位置。
所以對於原生天使的指導天使安排,一部分更是對原生天使的保護,那些在讚頌著美好純粹之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折斷他人羽翼的你爭我奪,還懵懂無知的年紀,必須被加以庇護,直到他們能夠獨立面對。
直到他們的戰力足以讓他們咬牙反擊。
『因為天使被賦予了情緒,有了「想要的東西」,所以表面上的溫順是不可以輕信的。』
薩迦利亞曾經這麼告誡著她。
『那麼薩迦呢?』加百列嘟著嘴反問這名總是放任她予取予求的天使。
他似沒忍住的笑了出聲:『嗯,我可是表裡如一的溫柔喔?』
『自戀狂。』加百列嘟囔著,沒有把那過於隨興的答案放在心上。
即使時至今日她也明白,薩迦利亞當時並沒有騙她,只是省略了一點條件而已。
「加百列,請原諒我……請原諒我們。」阿修利爾收起笑容,聲音輕輕的、卻無比認真。
--我們?
「我知道此刻對妳解釋身為妳的代理天使,我、和其他人卻始終不被允許接觸妳,怎麼樣都宛如藉口。」出乎加百列的預料--天使需要半跪低頭的對象,只有神和總領天使長--可是阿修利爾微微屈膝,向她俯首了:「但這正是薩迦不惜違反規定,也要託我來找妳的決心。」
剛剛已經被擦乾淨的手,無意識的覆上臉頰。
薩迦利亞在的時候,總是可以阻止那些對她造成傷害的事,可是一旦他不得已的接了任務,麻煩就會接踵而來。
因為薩迦利亞不是她的指導天使,無權明言為她的立場提出抗議。
空著的那隻手無法控制的攥緊長袍:「你會--陪我到薩迦回來嗎?」
--能夠不稟報神而踏出樂園之門,是加百列少數的優勢,是她因為未來的重責獲得的一點特權,可是那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她待的時間長了,那些天使就更有理由來找她的麻煩。
她需要的是一個更確切的依靠。
片刻間,與薩迦利亞成為對比的另一個面容閃過加百列腦海。
可是小天使忽略了。
聽見她的語聲出現接納的軟化--不只是薩迦利亞為了這小天使費盡心力--加百列只因為他用了『薩迦』這樣的親暱稱呼,而選擇了全盤相信,阿修利爾抬頭,莞爾:「嗯,只要薩迦不在的時候,我都會陪妳。」
然後笑容在小天使猛然撲上來抱住他的時候再次出現短暫的錯愕。
可是阿修利爾很快的笑了,拍拍她的背,沉默的接納了她無聲的哭泣。
--雖然只是代理,可是太好了,原來她並不是沒有指導天使。
加百列在剎那產生了一點異常的困惑,然而過於微弱,那一點點的不協調,隨著安心的淚珠一同逝去。
「老師--」匆忙趕來的身影,察覺到客廳中的人影是兩個時,硬生生的改變了稱呼:「阿修利爾、薩迦利亞。」
總領天使長路西法自天界墮落那日,當晚駐守在神身側的加百列受到重傷,而在第一時間就立刻擔起治療她的責任的,就是他,療癒天使長拉斐爾。
即使可以在烏列或米迦勒憤怒的時候保持平靜、阻止同伴做出衝動的行為,一旦到了面對傷者的時刻,他總是比任何人更加擔心。
「謝謝你趕來,療癒天使長。」阿修利爾輕輕的回應。
背對著兩人的銀髮天使轉過頭,錯覺般的冷酷神情讓拉斐爾瞬間愣住。
不過沒等他仔細確認,笑容已經回到了薩迦利亞臉上:「哎、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特別跑一趟啊,療癒天使長。」
拉斐爾搖搖頭。
「那就跟我來吧。」薩迦利亞帶領著他上樓,拉斐爾並不是不知道加百列在哪,但讓房間主人親自帶路還是比較妥當的。
--至少,拉斐爾原先以為加百列正處在沒有意識的狀態下。
「……拉斐爾,抱歉讓你們擔心了。」坐在床上的金髮天使顯然沒有預料到進房間的不只一人,在拉斐爾看清楚她臉上的眼淚之前,她已經撇頭擦乾,才重新轉頭對他露出微笑。
她的狀況甚至比她的聖靈受到創傷那個當下更加糟糕。
臉頰與雙唇失去了血色,還有空間內那無法忽視的、亂七八糟的靈力流向,如果不是薩迦利亞的房間特別做過措施,恐怕影響不只是這重天的事情。
拉斐爾的心情沉了沉,但還是用著平穩溫柔的聲音上前:「除了聖靈之外,還有--」
「不,就只有原先的傷而已。」加百列輕輕打斷他未說完的詢問。
她抬起微顫的手附上了自己心口。
--那麼就是因為某些原因,她的傷勢更加惡化了。
拉斐爾一直避免去思考這個可能性,但並非沒有意識到這個答案,因為這裡是天界、因為這一切在路西法回來宣戰之前就發生了。
他深呼吸,沒有流露多餘的焦躁:「我知道了。」
淡綠色的光芒浮現掌心,拉斐爾伸手要附上她的肩膀。
加百列卻在此時放下自己的手抬頭對他笑笑:「沒關係,拉斐爾,請你直接觸碰傷口吧。」
這名同伴,即使擔心、即使和其他天使一樣慌亂而無助,他仍舊有著他自己的堅持、有著在面對傷者時所需要的細心和安穩--加百列知道,他向來不忘記尊重自己。
即使痊癒所需要花上的時間,是不是直接碰觸傷處的差距微乎其微,但即使只是闔眼間的剎那,她也需要最短的那條路。
她早就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給自己揮霍了。
「我知道了。」拉斐爾的手輕輕貼上她胸口。
薩迦利亞始終沉默,等到光芒暗去。
拉斐爾收回手。
「謝--」
「加百列。」雖然從那晚開始,薩迦利亞就不會刻意迴避他替加百列治療的時間,可是一分一秒都不放鬆的看著,不是他的作風,拉斐爾感覺到了自己有該說的話:「妳的傷還不能『放任不管』。」
他自然不會忽略替加百列的治療,可是成為共事者如此漫長的千年,他們都知道加百列的性格,能讓薩迦利亞擔心,肯定是她已經打算做些什麼。
在即使不顧自己的狀況,也要那麼做的前提下。
拉斐爾隱約察覺到自己剛進房間時加百列還在哭泣的原因。
坐在床上的天使微微低下頭,移開視線半晌:「……嗯。」
拉斐爾鬆了口氣,稍微拉開了自己與床的距離:「米迦勒他們那我會告知的,妳就好好休息吧。」
「謝謝你。」
這次,沒有人打斷她的道謝。
薩迦利亞送拉斐爾離開了房間,在關上門前,他的臉上也是那有些無奈卻柔和的弧度:「辛苦了,療癒天使長。」
因為自己總是無度的放任著她,所以有些話,得由他人認真的告訴她啊。
「你總得給我個期限。」
已經躺回被窩裡的人悶悶的開口。
加百列又怎麼不知道薩迦利亞打著的算盤是什麼。
薩迦利亞走回床沿坐下,輕輕拉下她故意蓋住了整張臉的被單,然後彎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三天,就三天。」
加百列閉上眼。
--就三天。
不只是拉斐爾,連她自己都明白,三天是她所能預估自己的戰力恢復到基本大天使水準所需要的時間。
即使仍有不足。
薩迦利亞輕撫著她的髮絲--再怎麼說,她的耐心可是和自己如出一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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