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妄想

　　【第四章】

　　嘴上說得輕鬆，但路西法心裡很清楚別西卜一開始的分析並沒有錯。

　　他還沒有恢復。

　　所幸瑪門很積極的要抓緊時間在他給的期限內完成交代的事，而阿斯莫德一臉不滿的追著他出去了，梅菲斯特更是早就盼著離開，一下沒了影。

　　只剩最麻煩的那個還留在座位上。

　　「你要是不想幫瑪門就讓阿斯莫德去。」路西法垂下目光，語氣平淡。

　　「希望你注意到一件事，都是那小子主動來惹我的。」別西卜挑眉，一點都沒有要栽進他的激將法的意思：「前面那個話題。」

　　路西法帶著詢問的抬頭瞥了他一眼。

　　別西卜和他，太像了，正因如此才特別的麻煩。

　　「所謂『值得笑』的事情，並不是因為數量剛好。」別西卜直直的盯著他，聲音中攙和某種因為無比肯定帶來的從容：「而是『這個事實讓你的計劃有了勝算』。」

　　不想，路西法笑了。

　　「你錯了。」否定讓別西卜沉下臉色，正想質問他哪裡錯了，路西法已經呼了口氣，稍稍向後躺靠上椅背：「只是讓我更輕鬆罷了，畢竟我本來就不做沒有勝算的事。」

　　別西卜一直是對的，只是他眼前有個比他更高傲的傢伙。

　　所以他只能冷哼，繼續話題：「招募其他天使墮落……吧。」

　　恰如瑪門的實力不如他、進一步說，阿斯莫德的實力也不如他，但是那兩人卻能夠擁有與他相比以千倍起跳的惡魔從屬。

　　－－神是眾天使天生的信仰，可是路西法才是他們體認的領導。

　　特別是下級天使，比起在永恆時間中都無可目睹一面的神，見過路西法的機會肯定高出太多了。

　　而上級天使也會機會有因為長久交情，而認同路西法的行動的在。

　　別西卜眼前這名墮天使不僅僅只是想奪取神的力量、也不單是想奪取對祂的信仰或那些信眾－－他意圖讓他自己成為下一任的神。

　　「我去幫瑪門。」別西卜一邊露出笑容，一邊擺擺手從座位上離開：「雖然掩飾得很好，還是早點處理你肩膀上的傷吧。」

　　－－真是麻煩的傢伙。

　　只有自己在，他稍微鬆懈了下來，右肩卻趁著機會刺痛起來，提醒他那名惡魔確實抓住了他的弱點。

　　那個外表酷似少年的天使－－審判長，烏列－－最重要的職責就是裁定其他天使所犯的錯是多大的罪。

　　他的淨化之炎是只吞噬邪惡的力量，如果路西法第一時間就以這個傷口為重，沒有立刻放棄天使的身分，那麼這個傷就不足掛齒。

　　但是他不願意。

　　抱著天使的身分多一秒，路西法就多一分憎恨和憤怒，所以他不管不顧的成為了現在的樣子，也因此－－

　　他再次舒了口氣，放下下意識捂上稍微惡化了的傷口的手。

　　雖然有些麻煩、需要點時間，但他不會讓這個傷口成為他的敗筆。

　　別西卜停了手，和瑪門一起離開已經半毀的屋子，走在幾乎可稱為街道的建築物中間小路上。

　　老實說事情進行的比他原本預期的迅速多了，撇除一些對人類靈魂有著狂熱喜好－－如大部分選擇待在梅菲斯特麾下的惡魔－－而座標不在地獄的惡魔之外，其餘的為了生活，造就了地獄橫跨數百年風格、型態各異的建築。

　　瑪門的方法很簡單、很明確、也讓別西卜刮目相看。

　　聚集地還好，就是一聲號角可以解決八成的事，所以兩人最後才來處理，至於那些散落在外圍的獨居惡魔，瑪門選擇一腳或一拳踹飛諸如圓形、半圓、長方、拱形的門，裡面的惡魔不抵抗就算完成，一旦抵抗就換別西卜上場。

　　「不過一般而言被踹了門，」別西卜忍不住批評：「誰都會回敬一擊吧？」

　　「那樣正好，省了口頭說服他們的時間。」瑪門對他的問話笑笑。

　　別西卜無語。

　　－－但那只是他對瑪門這麼久以來的偏見罷了，眼前這人再怎麼說，和自己同樣都是天生的惡魔。

　　沒等別西卜聳肩表示無所謂，瑪門已經先停下腳步，轉移了話題：「你覺得路西法大人的做法可以相信嗎？」

　　「－－不是相不相信，我只是純粹作為輸家服從於他。」別西卜多向前了兩步才停下，偏頭回望身後正低垂著腦袋的人：「為什麼問我？」

　　瑪門昂首，對上他的目光：「這件事為什麼會交給我處理？」

　　論戰力他遠遠比不上其他三人，與其讓別西卜來幫他，不如讓別西卜一人處理也不會慢到哪裡去。

　　別西卜隨口回了那聽過一次就印象深刻的兩組數字。

　　「……不，在我領地中，能夠與天使作戰的比例不高。」瑪門搖搖頭，在別西卜轉頭示意他邊走邊說後重新邁開步伐：「嚴格來說，數字大概和你所掌控的差不多。」

　　畢竟，他是唯一不會任由弱小惡魔自生自滅的公爵。

　　看過了他整理的文件的那兩人都很清楚，一切化為數字後就是簡單的大於小於，即使不了解瑪門領地的詳細狀況，路西法和別西卜其實心裡都有底他的領地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你看起來比較不會拒絕他的命令？」別西卜出乎瑪門預料的沒有不耐－－這是瑪門自己想不透的困惑，並不是別西卜應該負責的解釋－－低低的笑了兩聲。

　　他不是認真回答的。

　　既然問題已經開始被迴避，也可能是別西卜真的覺得思考這問題沒有意義、是個麻煩，瑪門不是會追問到底的類型。

　　即使如此，不明說的被形容了最沒有魄力，還是讓他忍不住嘀咕反駁：「還有梅菲啊……」

　　別西卜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對他的認真失笑，眼角餘光卻發現過去即使面對自己也帶著泰然的臉上，充滿著解不開的困擾。

　　瑪門沒有強硬的要他給出本來就不該跟他要的答案。

　　「那傢伙從看見我們的瞬間就巴不得立刻逃跑好嗎。」別西卜的笑變成嗤笑，這次，他主動停下前進，乾脆的轉身正對著比自己矮上不少的惡魔：「雖然一半是開玩笑，但我確實是回應了你的問題。」

　　瑪門疑惑的望著他。

　　「因為你不會拒絕他－－如果他開頭就叫我做這件事，即使我最後得答應，也不會有人有『我需要你的協助』的想法。」別西卜扯了扯唇角：「他需要我們兩個同時出現在其他惡魔眼前。」

　　瑪門沉思半晌，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其實讓阿斯莫德和別西卜搭檔出現也可以有同個效果，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們肯定會先因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恐怕誰把誰幹掉對路西法來說還不算什麼，但他的計畫就得無限期延後，這才是麻煩。

　　地獄有四大公爵，但實際上的戰力可以單純的分為兩派。

　　一派是瑪門底下的、一派是別西卜底下的。

　　而此刻他們兩人同時出現，除了武力上的壓制之外，更彰顯出另一個更重要的事實。

　　路西法的墮落不是空穴來風，地獄已經出現了可以讓兩大勢力共事服從的王者了。

　　兩人短暫的對話間，周圍逐漸緊張了起來，瀰漫著無法忽視的肅殺之氣。

　　「比我預期的還早發生。」瑪門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啊。」別西卜同樣。

　　兩人同時展翅，多個潛伏在黑暗中的身影一下亂了手腳，不過很快的就有一道追著兩人而去，慢了半拍的見狀才急忙跟上。

　　瑪門和別西卜雙雙降落在荒野，方圓數里內沒什麼足以躲藏的地方。

　　前面只有單一目標時遮蔽物影響不大，他們也不介意破壞周圍，但是一旦目標物增加，一覽無遺的空間更適合迅速打趴所有人，不需要費心去處理躲躲藏藏打帶跑的迂迴戰術。

　　「顧好自己。」別西卜朝自己身後的人扔下一句話就要朝第一個降落的追兵出手。

　　但瑪門距離不速之客更近一些、是個他能夠在別西卜出手前就自己處理掉的距離。

　　別西卜有些訝異。

　　但瑪門只是小心不讓噴濺的血液沾到身上，莞爾：「兩個人比較快吧。」

　　他確實不是好戰派、也不是擅戰派，但他也不是僅憑著財富和頭腦成為四大公爵之一的。

　　「是因為我才不出手嗎？」別西卜哼了一聲，對他之前放阿斯莫德負責戰鬥的舉動批評。

　　瑪門有些尷尬，但他決定不戳破，其實一開始是因為對手是路西法，他才沒打算出手的。

　　陸續追來的惡魔們也沒打算給他們更多的對話機會了。

　　雖然數量有些煩人，但是可以不顧附近的破壞、也不需要分心擔心瑪門，別西卜很乾脆的痛快朝降落在自己正面的倒楣鬼出手。

　　原本就窒息的空氣染上濃烈的血腥，彷彿整個人墜入濃稠的血水中，舉手投足都會遲緩半分。

　　別西卜還是放心太早了一點。

　　除了那些沒算好位置的笨蛋，他很快的注意到所有惡魔迅速迴避他，一個個看似要衝向他，卻在接觸的時候拐了彎。

　　他們的目標－－對他們而言，有勝算擊敗的，是瑪門。

　　「啊、喂－－」

　　他轉頭要提醒瑪門，卻發現瑪門只顧著處理另一邊包圍上去的惡魔，背後赤裸裸的是破綻。

　　別西卜無語。

　　－－不擅戰是真的啊。

　　然後另一個身影飛快的介入了他前進的方向。

　　瑪門臉上沒有驚訝、沒有對突發事件的意外，只是微笑：「我還在想你總不會只是看著了吧。」

　　別西卜挑眉。

　　阿斯莫德解決了那些不懷好意的惡魔，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卻又不想對瑪門怒吼，嘴開開闔闔了半天，決定轉移發怒對象：「前面你沒出手啊！那傢伙有用的話我需要出手嗎！」

　　他一邊吼著，一邊伸出手指著別西卜。

　　「其實我是知道你在才沒閃的，」眼見兩人好像會因此再吵起來，瑪門趕緊改口打圓場：「一開始就認真的話，我沒問題。」

　　他就只是因為阿斯莫德自認為隱藏很好的跟了一整路－－雖然他也想過不說破，但既然麻煩剛好找上門，他決定當成讓阿斯莫德自然而然現身的機會。

　　「你到底要自居保護者的姿態跟著他到什麼時候？」

　　冰冷緩慢的質問打斷兩人。

　　阿斯莫德和瑪門同時看向別西卜，發現他臉上又是那嘲諷的笑容：「明明當初是躲在他身後才撿回一條命，領地少了他你也根本什麼都不是。」

　　被戳中心裡一直存在的疙瘩，阿斯莫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最初，在地獄的惡魔數量逐漸增加時，他們四個就已經存在了，踩著其他惡魔的屍體、建立自己的威信。

　　有了一定規模的軍隊之後，阿斯莫德做了一個至今他仍可以說後悔的舉動－－他選擇進犯別西卜的領地。

　　當時別西卜的領地同樣已經有了一定程度，卻在讓其他公爵感到威脅之前停止擴張－－別西卜厭倦繼續那些不會出現不同結果的戰鬥。

　　但沒有積極的向外侵略，不代表有笨蛋來搗亂時他會任人宰割。

　　他打敗那個不自量力撞上來的傢伙，卻在給他致命一擊前失手，別西卜無法接受，所以追了上去。

　　直到兩人雙雙踏入瑪門的領地，而瑪門出現擋在兩人之間。

　　「……嗯？」在阿斯莫德破口大罵、別西卜趁勝追擊前，瑪門困惑的嘟囔捻熄了戰火：「是那天啊，我真的沒想過會在同一天同時見到你們……」

　　緊張的氣氛一下煙消雲散，別西卜收斂毫不猶豫鄙視著阿斯莫德的目光，率先展翅：「進度落後了。」

　　「啊、嗯。」見別西卜沒有要等自己的就先朝來的方向回去，瑪門急忙回神，對著阿斯莫德笑笑擺手：「不用擔心，我沒問題。」

　　阿斯莫德留在原地，臉色卻沒有因為瑪門的承諾而和緩。

　　－－他知道，一般的惡魔瑪門是可以自己應付得來的。

　　－－他記得，別西卜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為站出來的人是瑪門而露出微妙的退讓。

　　阿斯莫德有的時候真討厭那凡事都精打細算、卻總是在和自己有關的感情上異常遲鈍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