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妄想

　　【第十七章】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三個身影自眼前離開，路西法微微低下目光，似思忖著什麼，卻找不到自己所求。

　　他無聲的輕嘆，重新抬頭，朝空中擺了擺手，原本教堂裡凝固了般的空氣再次流動，教堂外路過的人車喧嘩，帶動著人們又再次『留意到』這座教堂。

　　在過多的困擾重新湧入之前，他朝耳堂的門再次使用力量。

　　一名身穿黑色神父袍的人影從突然開啟的門後踉蹌跌出，但很快的就扶著門框站穩，一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禮拜堂中唯一的存在。

　　時間不過幾秒，神父低下了頭：「總領……不，前總領天使長。」

　　「你有權力憤怒，確實是我指示惡魔去襲擊那名人類的。」

　　雖然就結果來說是未遂。

　　路西法看不見的角度，神父緊緊咬了一下唇，依舊沒有改變自己放低的姿態：「－－若是從您的立場－－」

　　「我知道你們依舊憎恨著她。」路西法淡然的打斷了他稍嫌違心的發言。

　　神父終於重新讓目光對上路西法的視線。

　　「下達命令的是神、傳遞判決的是審判長，而最後確立那場判決的是我。」路西法再次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並沒有辦法因為立場的變換切割得一乾二淨－－他也不願意那麼做：「是她救了那名人類。」

　　神父的的臉色猛然一沉，脫口而出的激烈辯駁找不到平時對待人們的溫和包容：「那是！」

　　「『那是天使的義務』，你想這麼說嗎？」路西法沒有退讓。

　　神父咬住了嘴唇。

　　人們交談的聲音正向著教堂的大門靠近。

　　如果可以的話，讓神父與天使對立、與天界對立、與神對立，那是於路西法而言最方便的捷徑，不過是一點的謊言，只需要隱藏起一部分的真實就夠了，可是……

　　他們不是敵人。

　　與天使無關、與天界無關、與神無關。

　　他－－路西法－－與加百列，不是敵人。

　　她居然還為了那麼一點微小的光芒展露笑容。

　　路西法伸展開身後的雙翼：「我不會再插手，你自己思考……或是，親自和她談談吧。」

　　已經沒有必要看著他人走在和自己同樣愚昧的路上了。

　　神父保持著沉默，靜靜的看著漆黑的身影消失在無形中，隨後從門口魚貫走入的人們各自在長椅坐下，教堂恢復平時的生氣。

　　「奈森……」

　　神父驀然轉身關上耳堂的門，不讓任何人有機會瞧見他臉上浮現的不安。

　　米迦勒和奈森是差不多時間醒來的。

　　不過在發現映入眼簾的第一件事，是金髮天使那帶著歉意的微笑時，他們可以說是在同個瞬間出聲的。

　　「加百列！」

　　「小加！」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加百列和薩迦利亞坐在同一側的沙發上，直到確認至少外表看上去沒事，米迦勒才有心思留意先前還不在的人。

　　那兩名天使坐著的沙發後方，站姿依舊是天使標準的端正的阿修利爾。

　　－－薩迦利亞找了阿修利爾－－

　　「和誰戰鬥了……嗎？」米迦勒皺起眉頭，立刻理出第一個問題。

　　論戰力，雖然阿修利爾自來在天使中就有不弱的傳言，但自己一定是更好的選擇，所以並不是單純的需要『負責戰鬥的人』，而是因為『負責和誰戰鬥』，那個負責的，不能是自己。

　　如果－－

　　他的思緒因為加百列的搖頭中斷。

　　知道米迦勒還有疑惑，薩迦利亞的作風畢竟太難以讓人信服，但那不是適合在人類面前討論的了：「剩下的，等會議我再一並交代吧。」

　　理解了她的意思，米迦勒點頭允諾。

　　加百列轉向除了一開始驚訝呼喚自己、而後就禮貌的沉默等待在一旁的人，即使那臉上早已寫滿擔心和坐立不安：「教堂那邊沒有任何人受傷。」

　　奈森鬆了口氣。

　　教堂、受傷。

　　米迦勒浮現不滿的情緒－－自己確實被蒙在鼓裡，雖然從薩迦利亞突然出手就已經是最好的證明，接著出現的阿修利爾、以及加百列對眼前這名人類的交代，都說明了她們遇上了某個或某些『對象』。

　　可是加百列卻對他說，沒有和任何人發生戰鬥。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向著對坐的奈森微微頷首：「謝謝。」

　　無論如何，他不會做出在人類面前質問加百列的舉動，而這名人類試圖提供協助也是事實，於情於理都是他們打擾人在先。

　　「嗯，回去吧。」加百列近乎呢喃的笑笑，同樣站起後，對奈森微微鞠躬：「為再次麻煩你致歉、以及道謝，奈森。」

　　「別這麼說，謝謝妳，小加。」

　　儘管被捲入了短時間內難以消化的困擾之中，人類最後還是對天使們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只不過－－

　　奈森沒有提起那始終刻意不看向他的目光。

　　即使不是自己親自帶回加百列、也對在人間發生的事情有所疑惑，但最終是所有人一起回到天界，踏上神所庇護的範圍時，米迦勒還是鬆了口氣。

　　樂園之門外是天界所謂的邊緣之一，沒有多餘的天使來來往往，雖然大天使們在其餘天使不知情的狀況下出任務是常態，但同時兩名大天使的歸來能不引起騷動是最好的。

　　在他因為放心而未回頭之前，加百列腳步踉蹌。

　　她一直將部分的力量用在維持自己的意識上，不是太多，那是不能讓米迦勒察覺她不對勁的程度，連和路西法待在教堂時恢復的速度都不如。

　　雖然薩迦利亞將她從路西法身邊帶開後，也有做過簡單的處置，但畢竟那是米迦勒－－加百列不希望在人間多作逗留了，再怎麼樣都不能讓這個時候的路西法和他遇上。

　　天界濃厚的靈力讓她的力量一時間失去了平衡。

　　她身邊的人頭也沒轉的伸手攬過她的腰，讓她能在被發現之前重新站好。

　　「加－－」

　　「姐姐！米迦勒！」

　　米迦勒正準備轉頭，目光卻被突然落下迎接他們的身影和呼喚吸引。

　　加百列靠在薩迦利亞身上，抬頭的第一眼就是那總是溫和的臉龐，因為視線移向自己的瞬間染上了極度的憤怒，夾雜震驚和悲傷。

　　一閃而過。

　　因為有薩迦利亞幫忙掩飾，再加上米迦勒本來就對治療方面的輔助較不在行，加百列知道自己只要多注意一點就不會暴露，但……

　　她對拉斐爾低下頭。

　　「烏列、拉斐爾。」米迦勒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天界的部分－－」

　　「米迦勒，在這之前，能讓我先確認加百列的狀況嗎？畢竟她先前不是以萬全的準備下人間的。」拉斐爾語氣如往常溫和，僅僅只是詢問般不帶任何強硬的向他徵求允許。

　　米迦勒停頓了原本想說的話，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薩迦利亞不著痕跡的鬆開支撐著加百列的手。

　　「啊……」烏列猶豫伸出手，想攔住正並肩要離開的加百列和拉斐爾，但當兩人同時困惑回頭看他時，他還是放下手露出微微的笑容：「沒什麼。」

　　－－他從來都不覺得會這麼順利。

　　自己需要在意的部分已經順利解決，薩迦利亞朝阿修利爾偏了偏頭，然後勾起唇角開口：「後續就沒我們的事了。」

　　「等等，薩迦利亞！」

　　米迦勒不滿。

　　趁著他不備－－他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反應確實有點太遲鈍了些－－薩迦利亞獨自、不，應該說帶著阿修利爾去接回加百列，不可能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大天使長要聽的只有加百列的報告吧？」薩迦利亞挑眉，語氣輕鬆的笑笑：「畢竟你來找我『只是為了找到她』而已啊。」

　　被堵回來了。

　　用著輕描淡寫、理所當然－－在最初就已經說好的因果。

　　米迦勒沉下臉色，難以反駁。

　　至少從小開始，面對這名天使時能夠不加思索做出反擊的，自己從來都不是其中一個，哪怕他現在追究他強制奪去自己意識的事，薩迦利亞也能夠用各種藉口簡單帶過。

　　與人間有關的一切，他只有對加百列質詢的權力。

　　他有口難言的任由兩名創造天使自眼前展翅。

　　還沒從加百列確實和米迦勒一起回來的混亂中回過神，但自己此行並不單純是為了這個，烏列暫時拋開亂七八糟的思緒，慌張開口：「啊－－」

　　「啊，對了，審判長。」薩迦利亞被提醒了什麼般對上他的目光，半舉起手：「略過我吧。」

　　烏列怔住。

　　薩迦利亞已經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

　　可是那明明是不久之前才－－

　　沒有給他梳理困惑的時間，薩迦利亞和阿修利爾一同消失在他們眼前。

　　看著那從他們歸來比起喜悅更像心神不寧的臉蛋，米迦勒輕輕皺眉，隱約產生了這名同伴知道些什麼的想法：「烏列？」

　　「嗯……雖然最好是在會議提出，不過薩迦利亞既然先表態了，」烏列有些彆扭的撇開視線，卻又很快的轉回：「米迦勒－－大天使之長。」

　　剛剛回到天界的他們，此刻所站的位置是一重天的樂園之門外，是不會有其他天使可以未經允許出現的地點，就算不是最適合，在條件上還是已經符合標準了。

　　「怎麼了？」聽到他以稱謂相稱，米迦勒跟著嚴肅了起來。

　　「以下是來自熾天使會議的結論，以及經過天父大人的首肯，我在此以天使審判長的身分代為轉達。」烏列的手輕輕按在自己胸口：「－－你是否有意擔任總領天使長的位置？」

　　總領天使長？

　　他？

　　米迦勒頓時陷入不知道該先驚訝、還是先道謝的情緒，只能從頭咀嚼烏列對他說的每一句話－－薩迦利亞先表態了。

　　「烏列，總領天使長的候補名單……」他的聲音有些遲疑：「加百列呢？」

　　總領天使的地位再怎麼說都是特殊的，與天使基本的九個位階都不相同也幾乎無關，除了各方面都要保持出眾的水準外，更必須得到神與其他熾天使的認同。

　　就算是曾經的路西法，也並非沒有經過競爭就坐上那個僅次於神的位置。

　　以天界目前的狀況而論－－那非自滿、更不是自視甚高－－從各種方面平心而論，米迦勒只是不意外自己會成為候選之一。

　　至於薩迦利亞，哪怕在戰力方面靠不太住，但這千年來實際需要到路西法那樣的存在出手的情況也幾乎趨近於零，更何況他此刻的叛變都是出於睥睨其他天使長久的強大帶來的。

　　若說為了避免相同的事情再度重演，現今天使中存在最為久遠、所知可與前任總領天使旗鼓相當，但在戰鬥方面不那麼在行的，薩迦利亞確實是個比自己更適合的人選。

　　可是一旦如此分析了下來，加百列同樣沒有被排除在外的可能。

　　「如果是加百列，一定早就比我更熟悉總領天使長的職務，大天使會議有需要呈報的事項都是由她負責。」

　　「米迦勒－－」

　　「薩迦利亞就算不願意，一旦加百列繼位，他仍會是最有力的輔助－－」

　　「米迦勒！」

　　因為接連不斷的困惑，讓米迦勒少見的在烏列第二次喝斥後才沉默。

　　－－他當然也知道，以現在留在天界的人選來說，沒有比加百列更了解這個職位的天使了。

　　「我必須先詢問過你和薩迦利亞，」烏列抿了抿嘴：「可以的話我本來打算通知他來會議，讓你們能確認彼此的意願與理由。」

　　可是正如他們早該知道、卻抱著一絲『事關重大就算是那個薩迦利亞也會認真對待』僥倖的後果，他猜到了，更像是甩了告白般輕鬆一句『我不要』就拋諸腦後。

　　理由？

　　烏列知道自己不用問也能大概猜到，不過就是『因為很麻煩』、『不想當』、『沒有理由非得是我』其中一個，當然也可能全都包括。

　　而加百列－－小小的臉蛋上，審判長的冰冷面具剝落，流露出一絲難受：「姐……加百列，我最後才能詢問她。」

　　直到確認這兩名天使都沒有意願接下後，他才能夠將這件事告知加百列。

　　「不過請你不要誤會，並不是因為熾天使們認為加百列的資格還不夠……」而是完全相反：「只是，加百列會是最在意你們的回答的，這點熾天使會議中所有人一致通過，順序才會這麼決定。」

　　米迦勒舒了口氣：「那就等會議－－」

　　「不行！米迦勒，」烏列猛然搖頭打斷：「因為、因為－－」

　　加百列的名字甚至不是由熾天使會議提出的啊。

　　「姐姐她本來就是前任總領天使長親自指名的人選啊……」烏列呢喃的提出了所有熾天使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