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路西法輕輕將懷抱中的天使放在木頭長椅上,玻璃花窗透著午後的陽光,將室內照耀得溫暖。

  雖然是平日,但教堂也不可能如此空無一人。

  路西法知道自己此刻現身還略施了點力,天界早晚會發現這裡的狀況和之前的不一樣--而且。

  他從加百列身邊離開,背對著她,望向用來布道的講台。

  僅僅只是待在這種空間而已,就已經讓他產生某種說不清的不舒適。

  當一切自細微處都改變了,讓他更深刻意識到他已經非過去的他。

  加百列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吐了口氣,呢喃:「你真的沒有資格說我是笨蛋。」

  「這種時候--」路西法又似無奈又似憤怒的轉頭。

  「我並沒有希望你救我。」加百列打斷了他的話。

  天使的神色比先前好了點,即使路西法已經在自己房間做了些調整,地獄整體的環境對她來說終究多待一秒都是消耗,撇除直接讓她回天界,教堂是讓她可以逐漸恢復的最佳選擇。

  路西法發現自己產生了厭惡。

  直到他們交手的那刻,他就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自信中那般了解加百列,但偏偏此刻他讀得懂她的神情,她並沒說謊。

  至少這句話,她是認真的。

  路西法煩躁的再次撇開頭:「那就不要那麼衝動--」

  「不,我表達有誤,是『我希望就那樣結束』。」加百列再次打斷他--然後在看見那夾雜驚訝和憤怒的表情瞪著自己時,感覺到胸口被撕扯般的疼痛:「那是你一開始就對準我的聖靈位置的原因……因為我沒有站在你那邊,不是嗎?」

  『我相信不是他。』

  加百列會去相信薩迦利亞所有對她說的話,可是當他的話與眼前發生的事實出現悖論,她就會在相信他的前提下去做出改變。

  --她想過了,無論是不是,至少她此行是希望結束在那。

  「不對!」出乎預料的,路西法厲聲做出反駁,他大步走回她眼前,一手撐在長椅的椅背,一手抓住她的手:「並不是『妳沒有站在我這邊』,而是『妳站在我的對立面』!」

  「……你給過我選擇嗎!」加百列用力咬著嘴唇內側,想要抽回手,然而現在的她顯然還沒有那樣的力量,只能無力的朝他喊著:「是你先做出了選擇!是你選擇了拋棄神、傷害天界--」

  如果早點告訴她。

  如果他能夠在發生之前先讓她知道。

  手腕上收緊的力道讓她更加疼痛:「妳想過這件事如果不是我就是妳嗎!」

  加百列愣住。

 

  很近。

  米迦勒從奈森的敘述中分了心--眼前的這名人類在昨晚遇見了加百列,而西南方幾公里處出現奇怪的力量波動--那不是加百列,但是肯定和加百列脫不了關係。

  如此近的距離連他都可以感覺到了:「薩迦利亞!」

  「哎、我知道,先冷靜點。」薩迦利亞放下攪拌著熱巧克力的小湯匙,語氣依舊輕鬆:「大天使長,閉上眼。」

  「什麼?」米迦勒疑惑。

  但創造天使的手只是在他眼前搖了兩下:「照做就是了。」

  「薩……加百列她--」米迦勒充滿不安,想要立刻趕向那個異狀的衝動造就了他聲音中的不滿,卻還是依言閉上了眼睛。

  奈森訝異的看見熟悉的光芒出現在薩迦利亞掌心,僅僅被瞥了一眼,他急忙在不解和吃驚脫口而出前摀住自己的嘴。

  當薩迦利亞的手靠近米迦勒,而後者察覺不對時,他立刻睜開眼要退開:「你在--」

  「她會回來的。」

  眼前最後一幕是淡淡的笑容。

  薩迦利亞看似一點都不費力的抓住米迦勒衣領,提著那因為後退卻突然倒下而搖晃的高大身軀,轉頭:「可以借個地方安置他嗎?」

  奈森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點點頭。

  雖然那名叮嚀了自己注意安全的天使大概會嘆氣--和她還真像啊,這名銀髮的天使。

  他在桌上壓上飲料的費用和小費,從座位上起身帶路,而薩迦利亞正打橫抱起完全失去意識的傢伙。

  雖然身高看起來差不了多少,但從奈森的角度來看,與米迦勒厚實的臂膀不同,薩迦利亞的臉型稍偏瘦,長袖包裹下的雙臂看起來相對的纖細,這樣還能夠輕鬆的抱起比他壯碩的身軀--

  思考著這些的奈森,直到帶著兩名天使到他家時,才猛然意識到他們這一路竟然沒有引起周圍任何注目和騷動。

  薩迦利亞隨手將人扔在了沙發上,目光朝著那越來越強烈的存在瞇起:「……教堂啊,晨星還真是會選地點呢。」

  教堂。

  奈森抓到那順口嘮叨的句子中的關鍵字:「教會那邊怎麼了?」

  這是個不大的小鎮。

  至少據奈森所知,方圓幾十公里內,就只有一間教堂而已。

  「不要繼續淌混水會比較好。」薩迦利亞朝他笑笑,伸手。

  但奈森立刻伸手擋在額頭前退後,不讓他接近自己:「那座教堂--這個鎮上的那座教堂,裡面的神父是我的朋友,所以--」

  如果發生了什麼事,至少他也得在第一時間去了解。

  「嗯,我差點忘記了。」薩迦利亞放下手。

  然後他的身影消失在奈森眼前。

  「--正因為這樣,我才那麼不爽晨星啊。」冰冷的抱怨聲自後方響起。

  掌心的熱度貼上他的後頸,奈森連轉頭或思考他話中的意思都來不及,已經像米迦勒一樣倒下。

  薩迦利亞攬住這名人類的腰:「……雙層的保護啊,你還真是受歡迎呢。」

  還不是時候。

  他將奈森扔在另一側的沙發上。

  現在還有更需要他去做的事。

 

  「那是什麼--」加百列不明白。

  什麼叫做『不是路西法就是她』,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分岔,讓他們一邊往前走,卻離彼此越來越遠。

  --啊。

  路西法猛然鬆開她的手,轉過身:「無所謂了。」

  因為他已經選擇了。

  加百列所言並沒有錯,是他先做出了選擇。

  「怎麼可能無所謂。」加百列對著他的背影呢喃,強迫自己思考。

  拋棄神、傷害天界。

  為什麼他們非得有個人做出這些?

  「那是……只要是天使都不願意的……」加百列的手摀上嘴,低語著真相:「你不是自願的。」

  「不。」路西法立刻做出反駁:「我擁有選擇權,而這是我最後的決定,與妳無關,更不是為了--」

  妳。

  他轉過頭,發現加百列早已淚流滿面,哭得泣不成聲。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路西法壓下想立刻伸手抱住她的衝動:「妳--」

  他發現自己也在顫抖。

  如果此刻碰觸了她、如果他喊了她的名字--

  熟悉的音節哽在喉嚨,發不出聲。

  「是、是我……這跟……我從、從天父大人那……得知的……不同--」加百列嗚咽著,哭得喘著吐出破碎的字句:「不是你傷了我--是我……」

  是她傷害了路西法。

  她抱緊雙臂,痛苦的半蜷著身子。

  路西法感受到胸口有什麼崩塌了。

  讓他憤怒的、讓他憎恨的、讓他感到困惑而不得其解的,都已經不再那麼重要。

  愚昧盲目的到底是誰。

  「對不起,路西法,對不起--」加百列哭喊著。

  只有這句,唯獨這句,路西法無法接受。

  一開始,誰都沒有錯。

  他將手伸向她:「加百列--」

  「停。」

  兩個身影同時介入了他們之間,感受到敵意的瞬間路西法猛然退開,而劍端另一側的對象目的似乎也只是這樣,見他拉開距離便不再追擊。

  加百列訝異的立刻起身,腳步卻不住踉蹌。

  另一人順勢的攬住她的腰:「哎、真是的,總是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薩……迦?」加百列一時還止不住啜泣,只能拉住他的袖子,轉向擋在他們之間的另一名天使:「阿修……」

  阿修利爾偏過頭,彎起的唇角也掩蓋不住他眉頭間蹙起的擔心:「加。」

  「嗯,可以的話我也是不想把阿修叫下來的,臨時要借武器還得擔心弄丟實在很費心啊。」薩迦利亞用溫柔卻不容反駁的力道抱著她,不讓她有半分機會掙脫跑向路西法。

  她努力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清楚,正面看著的路西法也在同時給出正確答案:「大天使長也來了。」

  那是米迦勒的劍。

  「不,嚴格說起來他不會來這。」薩迦利亞向著他微笑:「畢竟只是接加百列回去,不需要他代勞。」

  「薩迦!」加百列努力擦乾眼淚,抿了抿嘴抗議:「我沒有--」

  剩下的話在那摻上心疼的神情望向她時,頓然化為烏有:「我知道。」

  是啊,讓她拖著那樣的傷勢這樣亂來,薩迦利亞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加百列本來是怎麼打算的。

  她扯著他的袖子,像是做錯事被責備的孩子一樣羞愧,咬著唇將臉埋進他懷中。

  「薩迦利亞--」

  「晨星,我不會讓你傷害她了,」薩迦利亞沒有理會想要辯解什麼的路西法,輕撫著加百列柔順的髮絲,低下頭在她髮頂落下一吻:「再一次地。」

  路西法語塞。

  他懷中的人兒仰起臉,目光中終究還是帶上預料之中的哀求。

  薩迦利亞用只有她聽得清楚的聲音,彎身在她耳邊低喃:「沙利葉還不知道妳的選擇,對吧?」

  他感覺到她輕輕一顫。

  「我會依妳所願,」薩迦利亞恢復了正常音量,柔聲做出千年以來無須刻意提及,加百列也始終堅信著的承諾:「所以並不用急於這時,對吧?」

  加百列悶悶的點頭。

  薩迦利亞微微一笑,然後伸手摀住了她的耳朵。

  加百列沒有掙扎。

  「晨星。」薩迦利亞歪頭:「我會讓她和你談的,但不是現在,不是在她傷得這麼嚴重的時候。」

  路西法自知理虧的沉默。

  得到變相的肯定,阿修利爾也收起劍,不再防備著路西法是否會靠近。

  「--還有,這座教堂的神父。」薩迦利亞的目光稍微銳利了起來。

  那是平時其他天使都難以想像慵懶的他能表露出的情緒。

  「他沒事。」路西法嘆氣,煩躁的撇開頭。

  得到答案,薩迦利亞鬆開手,不再關注他:「那就好。」

  他抱起加百列,與阿修利爾一同展翅。

  「--加百列。」路西法在他們離開前出聲,薩迦利亞短暫停頓了默許他的開口:「下次見面,我們不是敵人。」

  薩迦利亞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的哎了一聲:「對了,晨星,『敵對者』什麼的還是太老套了點啊。」

  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惹怒別人的,大概也只有薩迦利亞做得到了。

  路西法本來要回嘴他破壞氣氛的發言,卻因為加百列從薩迦利亞探出的臉而被制止。

  他所熟悉的笑容回到了她臉上,不是那在考慮許多後只能或無力或淡然處之的笑,是更像個為純粹的事情開心的孩子般的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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