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奈森沒有向神父提起發生的事。

  透過窗的陽光將他從沙發上喚醒,就像平常的睡了一覺,既記得失去意識前所有發生的事情,也沒有感覺到身體有異狀。

  而神父只是訝異他會向公司請假而連續兩日在教會出現,似乎沒有發現什麼不一樣--當然,除了他和神父說自己不小心弄丟手機之外。

  至少作為第一次見面時就明白他的困擾的神父,奈森不認為自己身上如果真的有變化了,神父會毫無察覺。

  所以他還是相信著那名自稱為加百列的天使。

  正午剛過,奈森就離開了教會。

  他只是想要讓自己更相信對那名天使的判斷,前一天神父擔心的惡魔問題有天使接手了,他就不打算繼續打擾神父的休息時間。

  春季是個催開百花、熱絡街道的時節,和煦的陽光輕撫過樹梢,帶來平靜安穩,人們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顏。

  --若如此美好的日子裡,真的任何壞事都不會發生就好了。

  當奈森不經意地看見人群中那兩個身影時,他立刻意識到那是與加百列類似的存在,是並非人間該出現的存在。

  走在前方的男子一襲白色襯衫和淺灰的西裝褲,眉頭皺得死緊,正滿臉嚴肅的用銳利目光張望四周,雖然不知道他在尋找什麼,但一舉一動都處處透露不找到不會放棄的堅毅。

  相對的,站在他後方的男子從打扮到神情都是一派輕鬆。

  雖然奈森沒見過有人能將全身的粉紅色與桃紅色穿出帥氣的感覺--但那男子就這麼的獨樹一格,似乎是因為天氣的美好而打了呵欠,將想睡的慵懶表露得一覽無遺。

  不過最惹眼的或許還是那與青年的面孔不相符的銀白色長髮。

  『別那麼毫無戒心--』

  那名金髮天使並沒有傷害他,她的忠告縈繞於耳。

  奈森停下總在第一時間驅使身體做出行動的好奇心,強迫自己待在原地--『人間有著不屬於人間的存在』--也許可以觀察一下情況再做出選擇。

  但下個瞬間,他與銀髮男子四目相對。

  寒毛直豎。

  那是連看到惡魔威脅小孩子時,都不曾升起過的純粹的恐懼,沒有憤怒、沒有無須的困惑去掩蓋情緒,奈森只能感受到恐懼佔據他了每一寸感官。

  可是銀髮男子並沒有注意到。

  宛如只是恰好對視的尷尬,他很快轉開頭,正扯著嘴角回應另一名男子對他說著的話。

  奈森低下頭,用幾次深呼吸平復過快的心跳,然後轉頭踏步離開。

  那已經不是他可以多管閒事的範圍,而且--

  奈森伸手到口袋,想要提醒神父關於這兩人的出現。

  在他發生事情之前,神父就已經預測到一些狀況的異常,才會提議要送他回家,奈森不認為這兩人的威脅性會小於昨晚那三個惡魔,恐怕僅因為他們剛到人間,中午前離開教會的他才沒有得到更多擔憂與關切。

  而即使他處理不來,他也不能毫無作為的放任其他人陷入危險的可能性不管,無論如何,提醒了神父之後,教會終究會有更多相應的解法吧。

  直到將兩邊口袋都翻遍,他才想起自己的手機昨晚消失在河裡了。

  --時機真是太不湊巧了。

  奈森嘆了口氣。

  這周圍的話--他一邊張望著有沒有公共電話亭,一邊加快腳步--直接回教會也不失為是個好方法。

  「我想這應該是你的。」帶著笑的臉龐猛然出現在他身邊。

  奈森吃驚的倒退了兩步,順著他偏頭的示意而低下目光,發現銀髮男子伸向自己的掌心中,放著的是與他昨天掉進河裡同顏色、同型號的手機。

  因為訊息而剛好亮起的鎖定桌布讓他確認,那是他的,千真萬確。

  但這款型號可沒有防水功能。

  「我們只是有事想詢問。」另一名男子此刻是站在銀髮男子身後,低沉的聲音一如他的神情那樣平靜、穩重,至少,他們不像那三個惡魔立刻封住他可以轉頭就跑的路線。

  男子頓了頓,向他伸手:「米迦勒。」

  奈森想到了,他的聲音宛如教堂的鐘。

  那是穩定人心、讚頌神與約束罪惡滋長的審判。

  先是加百列,然後是米迦勒啊。

  奈森有些無奈,說起來米迦勒、麥可,這個名字可是比加百列更加常見,但是發生在這樣的條件下實在難以讓人笑得出來。

  他在銀髮男子收回手要打開他手機的瞬間連忙搶過道謝,他現在一點都不懷疑自己的密碼鎖在這些人眼前就是形同虛設的事實。

  然後他握上了那還半舉著的手:「奈森尼爾.伊文。」

  兩隻手簡單接觸過後分開。

  「伊文先生,這陣子你是否有在附近見過一名女性--」

  奈森的腦中浮現出那名金髮天使的容貌。

  但米迦勒突然的語塞了。

  --該怎麼說,加百列的外在條件實在太過大眾了,路上一把抓都是金色長髮、身材纖細的二十多歲女性,但如果說什麼『非常美麗』,又顯得他像是個奇怪的追求者。

  這是個不大的小鎮,可是每日來來去去的過客不能說少,如果不是因為有人先行動了來接觸這名人類--

  「大天使長,不用煩惱了,她不會對他說自己的去向。」銀髮男子打斷了那突然降臨的尷尬沉默。

  米迦勒原先為了表達友善而鬆開的眉頭,不知不覺又皺起。

  但那其實也不是多麼讓人意外的答案。

  米迦勒輕嘆:「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伊文先生。」

  「--雖然我確實不知道小加的去向。」奈森短暫的猶豫了一下,在米迦勒驚訝的目光中堅定的開口:「不過如果只是昨晚發生的事--」

  昨晚。

  米迦勒燃起希望。

  『下次別這麼毫無戒心的讓陌生人進屋。』

  忠告聲再次在腦海中迴盪。

  奈森改口原本脫口就要說的話,指了指最靠近他們的一間咖啡店:「我可以告訴你們。」

 

  他的打扮有些陌生。

  在所有天使的制式長袍都是白色的狀態下,加百列只有見過薩迦利亞會把顏色染得讓人困惑,薩麥爾還曾認真的聲明絕對不是所有創造天使都喪失美感--對路西法,她頂多只見過他那火焰般溫潤色澤的內袍而已。

  絕不曾有過與他的長髮相襯的墨。

  可是--加百列的目光並沒有在路西法身上多做停留,環視著房間。

  會把多餘的擺設都撤掉,取而代之是令人瞠目結舌的龐大書櫃和藏書量,書桌上堆著的是和過去一樣高的紙本文件,雖然一切色調與在天界時大不相同,她還是感到令人安心的熟悉。

  他總有些地方,是沒有因此改變的。

  「妳不在--『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什麼?」路西法有些懊惱,只能盡量保持聲音中的冷淡。

  他雙手環胸,靠在沙發椅背背側直視著床上正分心的人。

  加百列收回視線看向他,對那詢問不發一語。

  路西法察覺憤怒又在胸口隱隱的灼燙著他的思緒,他壓下轉頭就想離開的衝動:「妳的傷勢。」

  這次,加百列搖搖頭:「那之後--那不是你的關係。」

  不是只有別西卜知道--正面與她交手的路西法更清楚,他傷了加百列的聖靈是事實,要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恢復到正常的狀態是不可能的,但是有療癒天使長拉斐爾在天界的情況下,她也不可能過了這段時間還是這麼弱。

  她不可能還只有一般大天使的水準。

  自己傷了她之後,她還和誰戰鬥過嗎?

  但加百列說那不是因為他,間接的排除了在他回去宣戰後與墮天使或惡魔起衝突的可能,而人間那些受到搗亂的計劃他並沒有增派足以威脅她的戰力。

  --和,天使?

  路西法簡直要因為那過於荒謬的猜測笑出來。

  「我沒有辦法給你答案。」在他因為分析情況而沉默的時刻,加百列主動開了口:「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我都沒有辦法回答你,我只是……」

  她有些茫然的停下語聲,雙手攥緊被單。

  恐怕連自己都不知道--加百列想,薩迦利亞應該是知道答案的--可是她並不是那麼的確定,明明什麼都不清楚、明明還沒揭開所有疑問的解答,只有『必須再見路西法一面』的念頭她無法抵抗。

  「妳不該在那--」路西法近乎喝斥的開口,然後又猛然停下。

  不對,無論理由是什麼,他不是早就已經做好將天界僅存的所有拋棄的決心了嗎。

  加百列抿了一下嘴,臉上浮現不滿:「為什麼?你直到此刻才問我為什麼--那個時候--」

  「夠了。」路西法打斷她。

  「不,路西法,你不明白。」加百列仰頭,沉下臉色,聲音因而跟著嚴厲了起來:「我不是為了回答你的追問而來見你的,所以--」

  那念頭不只是無法抵抗,而是她唯一能思考、也唯一能去做的事。

  她以為自己在見到他後就會有答案,會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然而得到機會的那刻,她依舊放任衝動掌控自己的行為。

  加百列伸手碰上自己的唇。

  --所以她吻了路西法。

  「所以,我該在哪、不該在哪……」加百列的氣勢轉瞬低落了下來,她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笑容,再次搖頭:「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答案。」

  即使他堅持要得到答案,那也是這個時候的她無法做出回應的。

  似乎想起同一件事,路西法的神色出現動搖。

  那些曾被他拋諸腦後的異樣感一一串連起來,從薩迦利亞沒對他說出口的話,到莉莉絲質問加百列的擔心。

  他在神面前與加百列刀劍相向的那個瞬間。

  路西法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單純地用怒火和憎恨來面對她了。

  「我只是需要再見你一面,路西法。」加百列最後還是坦然的承認了自己的毫無計劃:「就只是,見你。」

  --這算什麼啊。

  路西法鬆開交疊在胸前的手,右手扶上額頭。

  他聽見加百列吐了口氣,又像鬆了口氣。

  至少現在不用追問這名天使獨自一人闖入地獄的理由了,而她會阻止他傷害人類的計劃,這倒是不出意外的事。

  其他的,加百列明確說出了她無法回答。

  「妳真是有勇無謀的笨蛋。」路西法無奈的吐出呢喃。

  眼前的天使莞爾。

  如果已經不需要去質問為什麼,也不用去懊悔救了她的決定--他鬆開手,走到床沿坐下:「莉莉絲問妳會不會哭是什麼意思?」

  他隱約覺得這是僅與自己相關的事情。

  「那是……」加百列咬唇,低下頭,露出不太甘願回答的樣子。

  路西法只是耐心的沉默等著。

  半晌,她才再次抬頭,然後迴避了問題:「你知道,如果你沒有選擇放過我的話,現在就不會有那麼多困擾嗎?」

  「妳一定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嗎?」路西法在爭執前嘆氣。

  這算什麼呢?

  沒有辦法全心的憎恨她、沒辦法讓憤怒掌控自己,已經決定了想要的就用雙手去奪取,卻又……

  他因為她『想見他』感到開心嗎?

  「……唔。」那是從喉嚨深處壓抑不住的微弱聲音。

  緊接著剎那間,路西法終於察覺到異樣。

  有些他誤認了的『情緒』,並不是她想要表達出來的。

  路西法伸手,加百列已經無力緊抓的力道讓他順利將她抱出被窩,漆黑的羽翼自他背後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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